主题：邮老大变身 60万职工怎么想 ?

　　□本报记者　胡天舒
　　
　　邮政体制改革的序幕已经拉开，对60多万邮政员工来说，这一次改革所引起的震动明显比1998年邮电分家要小得多。有人从中看到了希望，有人却悲观地认为，接下来将是漫长到令人厌倦的过程
　　
　　9月正式启动的邮政体制改革，仅用了两周时间，就将全国各地的邮政部门切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块———承担政府监管职能的邮政管理局和即将企业化运作的邮政公司。
　　西部某省邮政局中层干部李学冰幸运地留在了后者。33岁的李学冰承认，如果自己被选中抽调到公务员序列的邮政管理局，他一定会在征询单上填上“不服从”。而他原来的顶头上司却主动要求调往邮政管理局，结果如愿以偿地成为这个新部门的副局长。
　　这两种不同的观念呈现出中国邮政系统政企合一的混合体性质给职工带来的影响。一些人习惯于继续停留在政府的翼护之下，另一些人则渴望施展手脚与其他非邮政企业展开竞争，特别是当他们走上能主导这场竞争的位置之后。
　　中国邮政是中国最“古老”的垄断行业之一。今天，邮政系统已拥有遍及全国的6.6万处网点、68.9万名职工(其中在岗职工38.9万人)。其业务遍及函件、包裹、速递、物流、邮票销售、邮政储蓄等各个方面。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还是上一次大手术后所留下的。1998年，政府将电信与邮政分拆开来，因为工资收入上的差距，留下来的邮政职工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情绪。与那次相比，现在这次改革在邮政系统内所引起的震动要小得多。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职工们对未来将要继续推进的改革结果判断不一。李学冰看到了这一行业未来的美好前景，但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将是一个漫长到令人厌倦的过程。
　　
　　十年之变
　　在省级邮政机关，像李学冰这样一个30岁出头的年轻人能坐上处级领导的位置，简直凤毛麟角。在邮政系统内，长期以来仍然坚持着论资排辈的升迁规则，但突然到来的改革，给了李学冰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几个星期前，该省邮政管理局正式挂牌，年轻的李学冰被任命接替调走的上司，全面主持部门工作。
　　一时间，很多同事和亲戚朋友都跑来祝贺这位年轻的处级干部。“还没有宣布，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样的，我只是先代处长主持工作。”李学冰对每一个前来恭喜他“高升”的人都这么回答。
　　其实他早在今年4月份就开始主持部门工作了。今年初，国家邮政总局下到该省，考察和确认新挂牌管理局的领导名单。4月份，名单全部确认完毕。年轻的李学冰很快被党委书记和局长们喊过去谈话，被通知立刻开始接替被抽调走的处长工作。
　　今年正好是李学冰从北京邮电大学毕业10周年，在这10年中，他的职业轨迹始终处于上升的通道。
　　他毕业后被分配到该省省会城市的邮电局，两年后调任到一家邮电所当了所长，很快，他又被调任到一个县局挂职锻炼，随后回到省局陆续担任领导秘书、部门科员。直到今年4月份，李学冰获得了职业生涯中最重大的一次提升，一跃为处级干部。
　　在这10年间，中国发生了太多变化。自2001年加入WTO之后，政府针对各个垄断行业的改革就一直在推进。电信行业在1998年分拆出邮政之后，逐渐形成多家大公司竞争的格局；电力体制改革在2002年正式展开，但至今阻力重重，难以收效；在能源领域，中石油等巨头仍然把持市场，但根据WTO的承诺，中国的成品油市场已在2004年底向外资放开；在金融领域，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已有三家成功上市，并引入国际战略投资者，最后一家银行的改革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铁路体制改革仍然难以推进，但民营资本已在不断介入国有铁路的股权交易。
　　在这样的背景下，邮政部门自然无法置身事外。2003年开始，国家已停止了对邮政的补贴政策，邮政不得不依靠邮政储蓄等非主业的收入来填补自己的亏损窟窿，不断崛起的外资、民营企业也在逐渐蚕食着邮政快递业务，并抢走了大部分市场份额。
　　长期以来，拥有上万亿存款余额的邮政储蓄的归属问题，一直是邮政改革推行的难点所在。但在今年，国家明确将邮政储蓄改组成银行及邮政部门依然对之享有控制权之后，迟滞多年的邮政体制改革迅速得以推行。
　　各地邮政管理局的挂牌，从业务部门调走了一大批干部，给系统内的很多年轻人留出很多机会。李学冰从不讳言自己是这次“改革的受益者”。他还记得当年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因为喜欢邮电而放弃了“毕业就能当官”的人民大学。14年过去了，李学冰觉得这个选择是对的，自己不仅依然喜欢邮政行业，而且对邮电事业忠心耿耿。
　　在李学冰所在的省邮政局，愿意从企业去管理局的人员仍然属于少数派，大多数人仍然觉得，留在企业中会有更好的前途。
　　在李学冰所在省邮政局的隔壁，就是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的分公司，那些公司的几个老总都是他在北京邮电大学的师兄。他们时常会向李发出“跳槽”的邀请，李学冰对他们说，自己过得很知足，并且对邮政的未来抱有希望。
　　
　　“我只知道挂牌这件事”
　　并非所有的人都有李学冰的机会，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关心邮政改革———即使是邮政系统员工。
　　“我们平时做的工作也不知道有什么效果，哪些业务赚钱不赚钱上面也不会告诉我们，因为我们只是普通职工。”赵筝说。他是上海市邮政局的一个普通员工，在上海局已经工作了将近20年。平时他除了看看单位订的《邮政报》，几乎没有留意过邮政的这次分拆。
　　关于这次分拆挂牌，赵筝说，领导没有传达。
　　新挂牌的管理局到底管理什么，赵筝和很多同事们都不知道。“邮政报上可能登了，但是我们只是看看大标题，不关心具体的。”他所最关心的问题是，自己的工作是否会有变化。只要工作岗位还在，其他上层决定的事情普通员工都不关心。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赵筝不关心这次改革是因为“改革不是我们邮政职工能决定的，所以我们考虑改制也没有什么必要”。但作为邮政普通员工，他当然希望多了解一些局里的事情、多参与局里的事务，但是没有人给他们机会。
　　“我没有举手的权力，看得再透彻又如何？现在我只是想，如果改制以后邮政局不幸把我请出去了，那么我再考虑个人的下一步吧，现在没有能力去考虑很多东西。”赵筝说。
　　2005年底，上海邮政局系统全体加了一次工资。其中职工每人加了180元，领导加了120元。此前三年，赵筝和其他所有同事一样，薪水没有变化过。
　　“我们拿到手的钱真是寒酸，不好意思说。但是跳出去又没有保障，我上有老下有小，跳出去就算有高工资，但是能保障我这个工作到退休吗？”在邮政部门工作了20年，赵筝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也许外面的工作只能保障2年，以后还要继续找工作。今后怎么变化谁都不知道。”
　　但还是有不安于现状的人。上海市邮政局每年都有很多人跳槽，赵筝原来的同事李瑾在三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传统国企，投身于薪水高却没有保障的民营报刊发行公司。赵筝并不羡慕李瑾，他认为李瑾的工作随时可能失去。赵筝牢牢记得领导说的话：在邮政局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就没有下岗的说法。
　　上海市邮政局另一位人士对这次改革并不抱太大希望。他认为，抽调到邮政管理局的人员或者是系统内快要退休的干部，或者是闲职人员，愿意调任过去的人不过是博一个“公务员”的待遇。
　　他估计这次邮政改革的效果至少需要五六年才能看出来。“1998年邮电分开的时候，人员和业务的界限非常清楚，但是邮政八大业务之间界面不是特别清楚，比如一个邮递员既要邮递信函，还要邮递包裹，这种人员定位到时候如何分拆到对应部门呢？”
　　此外，邮政如果希望在未来成为上市公司，需要连续三年的赢利成绩。北京邮电大学退休教授王永江认为，邮政亏损得这么厉害，根本不是一个改制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更有市场人士指出，邮政系统的财务核算是按照邮政系统内部的财务规则，连一般公司的财务系统都不兼容，这么一大笔账要算清楚还在很远的将来。
　　赵筝的办公室位于上海繁华的静安区，对于已经挂牌的“上海市邮政管理局”，赵筝并不知道在上海哪一条马路上。“我不知道改了以后下一步是更好还是更坏。”他有点茫然地说。
　　
　　接下来的事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李学冰知道，自己担任“处长”身份很快会得到正式确认。重组国家邮政局体系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以后，接下来改革邮政主业的事情即将提上议事日程。
　　即使在李学冰所在的省一级机关，也还没有确切消息表明“邮政集团分公司”是否能够赶在年底挂牌，但是分拆普遍服务业务和竞争性业务、邮政与其他速递公司的业务划分、邮政银行的转型等等，都将按照国家局的计划很快展开。
　　或许是因为个人职业道路的顺利，李学冰一直觉得邮政事业未来大有可为。在晨会上或者业务碰头会上，他不止一次地向下属解读这次分拆：管理局挂牌了还只是小改，后面邮政公司的改制才是大改。
　　他不吝惜跟下属分享自己的预测：国家对邮政八大业务的基本改革框架早就做好了，我们省的专业公司比较少，如果按照三大公司的体系下来，我们肯定要重新组建新公司，很多人会进进出出，如果哪个部门缺人肯定都是大家竞聘，大家不努力就可能会被分配到二线去工作……
　　一般人认为，邮政系统工作虽然稳定，但传统体制使里面稍微有能力的员工都留不住。李学冰不同意这个看法，他不认为邮政的人事制度非常僵化，而且越是在边远省份，进入邮政系统的大学生越能得到重用，他自己就是受益于此。10年来李学冰对自己来到这个偏远的西部省份工作毫不后悔：“上个月我们又派了一个财大的大学生到下面县局去挂职锻炼了。”
　　邮政企业平时工作很繁忙，也多为劳动密集型的工作方式。即使是关系邮政未来业务发展的邮政法，也很少有职工主动去了解，但李学冰不仅认真学习了邮政法的历次修改草案，还多次用通俗的语言对下属解读。他认为如果8月版的邮政法新草案能通过的话，邮政业务将很有希望。大量的非邮政快递企业对此也有同感，在最近的几周内，他们一直在抵制这份新草案的通过。
　　李学冰希望部门同事能和他一样，从国家层面的新法律法规中看到自己行业的未来，而不是埋没在琐碎的日常工作里。
　　在最近的一个早上，李学冰很早就来到省邮政局大楼的独立办公室里，阅读一叠昨天局长会议上的文件。等一会儿，他要主持早上的部门晨会，向全体部门同事传达明年的工作指标。
　　(注：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本文所涉人物均为化名。)(P1182311)
　　　　
　　■链接
　　关于邮政体制改革
　　
　　自1998年起，邮政体制改革就被提上了日程，但由于种种原由，其改革方案一直到去年7月才得到国务院批准。很显然，作为重要的社会公用事业，邮政传统的政企合一管理体制已完全不适应新的形势。
　　根据邮政改革的“三定方案”，其改革主要目标为：重组国家邮政局，作为邮政监管机构；组建中国邮政集团公司，经营各类邮政业务；加快成立邮政储蓄银行，实现金融业务规范化经营。
　　邮政改革的核心是“一分开，两改革，四措施”。其中“一分开”就是政企分开；“两改革”就是改革邮政主业，改革邮政储蓄，成立邮政储蓄银行，由中国邮政集团公司控股；“四措施”是建立普遍服务机制、完善特殊服务机制、强化安全保障机制、改革价格形成机制。
　　具体而言，重组后的国家邮政管理局归口信息产业部管理，各省的邮政管理局，实行垂直管理。邮政公司的业务将归国家邮政管理局监管，而资产的保值增值则归财政部管理。
　　而新组建的中国邮政集团公司，主要从事普遍服务业务、竞争性业务(包括快递和物流业务)和邮政储蓄业务。各省的邮政公司，将作为中国邮政集团公司的子公司。
　　

　　在延宕多年之后，中国邮政体制改革终于正式启动。历史悠久的邮政部门正在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变。　　PHOTOTEX／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