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我从全国妇联权益部得到一封控诉信,一位叫柳如棉的青年女子诉北京一著名大学某教授对她骗婚、施暴,致使她身心受到严重的摧残。经过几番周折,我和曾免费为柳如棉做代理的李律师取得了联系,李律师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案子有难度,不好打。他介绍我和棉棉的哥哥联系。
棉棉的哥哥柳如平告诉我,此时棉棉大病初愈,已从北京回到内蒙古老家休养。直到11月份,我请棉棉和她哥哥来参加由中国法学会反家暴网络召开的“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研讨会”,才和他们兄妹见面。
柳如棉,1973年出生,毕业于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她171米的个头儿,颀长,苗条,一身牛仔装,披肩长发闪着光泽,走起路来,长发飘飘,一双大眼睛里尽管充满忧郁,但丝毫不掩她的漂亮。
我与柳如棉进行了长谈,下面是她的自述--
受骗怀孕
我生长在内蒙古一个县城里,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父亲是大学老师。1994年,我考上北京某大学经济学院,把会计念了个通,我们兄妹4人全上了大学。在学校里,也有人追求我,那时我的要求高,一般的看不上,要找就找名牌学校的,我们宿舍的几个女生都是这么想的。
刚毕业那会儿,我去国展一个招聘会,一进去,好多单位都来问:“小姐,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单位?”我说:“我是外地生源,你们也要?”人家说主要是看竞争,3个月试用期,适合就干下去,不合适就淘汰。一家台资纸业公司要招一名会计,我就去了。刚过半个月,老板就说:“你的试用期已经过了,现在你是公司的主管会计。”我说:“哎,不是说好试用期是3个月吗?”老板笑着说:“我已经考验过你了,你完全称职。”我想起来有一次,我们老板给我两万块钱发工资,发到最后多了两张,我对老板说:“你今天给我的钱多了两张。”当时我还奇怪:“整捆的钱也有错的呀?”老板冲我伸伸大拇指,我不知道老板这是在考验我。我们公司租的写字楼,老板照顾我,我就住在办公室里。
这样从1998年干到1999年,当时追求我的人挺多,但都是普通人,我都看不起,我要找老公肯定是出众的。那时我有两个同学找的都是博士后,她们的户口也过来了。我经常回母校听讲座,跳舞。在那里上学时不觉得,出来之后我对那里特别留恋,那里怎么那么好。我就想,对象还得回母校里找。
1999年11月的一天,我到母校跳舞,我同学介绍我和于林认识。开始我觉得他年龄大,他38岁,比我大12岁,我同学说,年龄大更知道疼人,学校的老师好多都是年龄挺大才结婚,硕士、博士念下来可不就是这个年龄了,为事业耽误了。在我的理想中,就是想找一个年龄比我大一点的,我爸爸就比我妈大9岁。这样,我们就算进入恋爱关系了。他请我吃饭、跳舞,对我可好了。不知道他从哪儿弄了一辆豪华轿车,上着军队的牌照,上下班车接车送,对我特别关心。他说他就喜欢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的女孩子,他说:“你是我寻找了十几年的梦中情人。”
没过多久,于林对我说:“我都快40岁了,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有个困惑,怕结了婚你不生育,咱们先同居吧,等你怀了孕咱再结婚。"我一听,吓了一跳,这不是耍流氓吗!当时我都翻脸了。他又给我说好话,甜言蜜语,送玫瑰花、买衣服,追求女孩子的那一套全用上了。他还带我去人民大会堂,显示他是上流社会的人,特别有地位。有一次,为了表达对我的爱,晚上他步行从中关村走到六里桥--那时我和我哥住在六里桥,走到我们那儿都夜里3点了。他说:“我是名校的教授,怎么会骗你呢?你不要把我和社会上的人相提并论。”通过1年多在外面租房的经历,我觉得也该有个家了,他又对我那么好,他也说:“都是大男大女了,不必要非得谈个三年两年。”经过他那一段猛烈的追求,我真的爱上他了,真的爱上了。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以后我就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2000年的元旦,我同学夫妻俩请我们俩吃饭,4个人一起喝了不少酒,那一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有了性关系。反正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吧,我们同居了。他说:“等你一怀孕,咱们就结婚。”到了腊月,他说:“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先把结婚证明开过来吧。”春节我回家,他给我父母买了重礼,让我带回去。回到家,我对我爸说了他,我爸说:“名校的教授,素质很高嘛,还用我去看?"赶正月十五我回来,就觉得不对劲儿,肚子疼、腰疼,有一天还想号啕大哭。到安定医院检查,查出来是怀孕了,当时他特别高兴,说:“棉棉,给你爸爸打电话,咱们结婚吧。”我心里也特别高兴:我没看错人。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第二天,他到单位来找我,说:“我给你8万块钱,咱俩了断吧。”当时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我说结婚不需要钱。他说:“对不起,我不想结婚,算我把你骗了吧。”哎呀,当时我就号啕大哭,这怀着孩子可怎么办呀!我说:“你这么大年龄了,不能这么骗我呀。”他许诺给我调工作、办户口,让我把孩子打掉。我说:“你就说一句话,你不爱我了,我回老家把孩子打掉,永远离开北京,我不要你一分钱,因为我不是为了钱才找你的,我是个好女孩。”当时,我们站在京贸花园的阳台上,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明天我给你答复。”后来他说他怕我把他推下去,他才不再坚持。
第二天早上5点钟他就打来电话,说:“昨天我是一时糊涂,我还是真心爱你的,咱们还是结婚吧。”有了这一次风波,我就慎重了:这个结婚证到底该不该开呀?我就一个劲儿地靠(核实、落实的意思)他:“你是不是真心爱我,你要不爱我,我打掉孩子永远离开北京,我不要你的补偿。”他说:“你这么好的工作可不能丢掉。”他又说好话,又道歉,还是要结婚。我就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寄结婚证明。他开了证明,我开了证明,然后我们去医院检查身体,上民政局*,光结婚证上的照片就照了3回,这就到了3月底。临办结婚手续前的3天里,我一劲儿地靠他:“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不爱我,我不会和你结婚。”我对爱情和婚姻抱有特别美好的向往。
2000年4月1日,我们拿到了结婚证,这天晚上,他说:“你看,我一直是说话算话的,我娶了你,明天你去把孩子打掉吧,咱们现在不具备要孩子的条件,这一室一厅,连个孩子的小床都摆不下,书沿着四周都堆到房顶了。再说,还没办酒席,我要请很多的名人,让你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又说:“要不你回内蒙古把孩子生下来,给我养个私生子。”我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呢?愣了半天,我说:“你已年近不惑,该有个孩子了,况且这是我第一次怀孕,咱们应该保住这个孩子。”他说:“你真傻,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跟你结婚是怕你到学校闹,你跑到学校一闹,我十几年就算白干了。跟你结婚我能得到三条,第一,保住我的名声;第二,可以分上房子;第三,结了婚我再以感情不和离婚,谁也不知道。我先给你说,我把我的财产全转到我妈名下了,我什么也没有,和你没有共同财产,你什么也得不着,连房间的钥匙我都不会给你。”
我气极了,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说和我结婚?”他说:“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不说结婚你让我睡你吗?”新婚的晚上我气得大哭。
第二天,于林对我说:“我找人算了一卦,说我今年不能要孩子,要了也是个傻子。再说,我现在正在读博士,有了孩子不方便。”他又说:“这段时间我喝了不少酒,这个孩子别要了,反正都结了婚,你还害怕什么。”我怀孕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后,我也喝了点儿酒,我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就同意打胎了。
堕胎出险
新婚第三天,也就是4月3日,他带我上东城区的一家医院。那时候我多傻,我们住在海淀,跑到东城的医院,多远呀。当时我都没想他是为什么,后来知道了,他就是要跑得远一点,别碰上熟人。我们结婚,他不让别人知道,我们一块儿出去,碰上校领导、同事、学生,他跟人说我是他妹妹,有时说是学生。从我们结婚的第一天,他就给了我几条规定:(1)不许和他家里通电话,更不准和他们来往,家里的电话我不能接;(2)不能把同学、朋友、熟人带回家,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结婚的事;(3)不许告诉他的父母我们结婚的事。我们新婚的那天晚上,他伤心地说:“你算是把我害了,我玩过几个女生,她们打过7次胎,没想到栽到了你手里。”好像跟我结了婚他就不是处男了似的。反复说是我害了他,以后再出去就是结过婚的人了。
住院以后,他把我扔在医院就不管了,直到4天后孩子打下来,他才第一次来看我。4月6日早上,我吃过打胎药之后高烧42度,当时我浑身发抖,肚子剧痛,他来医院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娇气,装的吧。”几个小时以后,我产下了一个成形的男婴,医生说这是一个“水晶宫”,这样的孩子很聪明,又是个龙子,太可惜了。我听了以后心疼极了,失声痛哭。这时,于林可能是也后悔了,他斥责我:“你这个女人没主意,软骨头,我让你堕胎你就堕?你应该坚持保住孩子!”
我当时出血很多,忍受着剧痛,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于林一点儿也不安慰我,吵闹斥责了一顿,不问我的死活就走了。我受不了他的辱骂,4月9日凌晨3点,我想跳楼自杀,就在我上到了窗户的时候,被一个护士发现,她和另一个大夫把我拉下来。以后的几天里,于林从不来医院照顾我,偶尔来一次,不是吵就是骂,要不就是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避着不和我说话,好像我是瘟疫。
4月12日,没等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他就让我出院了。中午回到家,于林跟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棉棉,咱们离婚吧。”由于我在医院期间根本没人照顾,加上他斥责我,我的精神压力大,身体很虚弱,下身出血淋漓不止,听他这么说,我非常痛苦,我说:“离婚可以,你看我身体现在这么虚弱,你总得让我恢复一下吧。”
14日晚上,他不让我在床上睡觉,说这是学校分给他的房子,我不能住。说着,一脚把我从床上踹到地下,我爬起来,坐在一个小椅子上,他说椅子也是他的,不让坐。我挪到外屋坐下,他过来把我踢倒在地,然后又从地上把我拽起来打了两拳,并且说:“我看你能支撑多久。”
我像个犯人一样被他囚禁起来,他回来才给我带一点儿吃的。我就想,去上班吧,起码在班上有饭吃。我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打车得两个小时。于林不给我门上的钥匙,每天下班后,我都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站在楼门口等他回来给我开门,最晚时我在门外等到夜里十一二点。4月的夜晚很冷,我还在月子里,冻得直哆嗦。就这样,他还让我给他做饭、洗衣服。我不敢跟人家抗争啊,我的身体不行,他再踢上两脚可受不了,所以不管工作多忙多累,我进门就忙着给他做饭、洗衣裳、打扫房间。当时我还在产期,洗衣服怕水冷,就说咱也买个洗衣机吧。他说:“不买,买了离婚时你分我的财产。”有一天上班时,我带着他的一大包脏衣服去单位洗,天下着雨,我说借他一把伞,他不借,说:“没有。”
我这血就是止不住,加上生气,我的身体迅速衰弱,于林根本不管我,我只好自己去医院,上午输液,下午上班。
5月14日这一天,我正做账,就动不了了,我给于林打电话,让他赶快来。他把我送到一家医院妇产科,妇产科主任于林认识,押金都没交就住了院。诊断是急性盆腔炎,宫腔里一腔血,每天输6--8瓶抗菌素。一天,一位老大夫急匆匆地来病房,说:“你们都不看看病历,她的白血球不到2000了,立即停止输液。”
由于出血不止,医院决定再次给我刮宫。上手术台的时候,我哆嗦得不行,预感着要出事。果然,手术不一会儿,我突然一阵剧痛,好像心肝肺都被拽下去了,医生“哎呀”一声,让我躺着别动,他们急忙忙找这个大夫不在,找那个大夫不在,我别的都不清楚,记得最深的就是巨大的痛。一会儿,觉得背上特别热,一看,我的背浸在鲜血里,子宫穿孔了,大出血!
医院问我有什么亲人,把我哥叫来了,把于林也叫来了,医生说随时有生命危险,把给要死亡的人用的药都用上了,主治大夫要给我开肚缝合,一个老大夫说:“不能开肚,她的体质太弱,一开肚就要输液,可是她的白血球不到2000(正常的是4000--10000)了。”
逼迫离婚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期间于林又不露面了,有一天我给他父母打电话,我说:“我是你儿媳妇,我快要死了,你们能来看看我吗?”她妈说:“我儿子没结婚呀,你是谁?”他父母、姐姐都来了,他们一来就闹,他妈说:“你是个外地的打工妹,你怎么能配上我儿子?你是骗婚,本来我儿子是未婚,挺自由的,你害了他。”他们找医生、护士闹,不让给我治疗。医生让我出院,说对我已经不能用药,回家养着去吧,多喝鸡汤,吃好的,慢慢恢复。
于林不让我回去住,说让别人看见了不方便,他让我回到大兴他父母的家。他父母像看犯人一样监守着我,晚上和他母亲睡一张床,看着我睡了她才睡,不许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一响,他们就过来。有一次我哥打了一个电话,他妈就问:“这个男人是谁?”我说是我哥,他父母和他舅舅说要核实,我只好让我哥去了一次。他父母和他姐成天给我灌输:“女人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你要学会忍辱负重,服从他的一切支配。”他们一天3顿让我吃咸菜喝稀饭,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住了十几天后,我穿着睡衣跑出来,打个车到了学校。
于林一见我,吃了一惊,他又提出赶快离婚,而且是无条件离婚:“以前给你8万块你不要,你不是要婚姻吗,婚姻我给你了,现在我又有别的女朋友了,你赶快跟我离婚,不离就天天打。”于林对我说:“把你打死,还能让法医认定你是自杀。”
我当时太虚弱,肚子痛得受不了,我只想着养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再说,他真的是每天打,不是打就是骂。平时打几拳踢几脚,不计其数,邻居、保安都知道,我经常哭到天明。打得厉害时,我3次打“110”报警。
因为得买菜,于林给了我钥匙,我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他浪子回头。7月1日我买了辆自行车,到了晚上,他不让我的车进屋,结果第二天车丢了。我惋惜地说:“如果你让车进来,就不会丢了。”他一下子勃然大怒,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打我,我全身都是他的手印,遍体鳞伤,嘴角肿了半个月,他命令我说:“别人问起你脸上的伤,你就说是自己撞的。”
7月9日晚上,他回来后又找茬儿打骂我,这次他下手特狠,拿一个管子打在我的左上臂,一下子毛细血管破裂,右臂有3道深度划伤的手印。夜里12点多我才逃出去,上海淀医院包扎。一个女医生问我:“你怎么三天两头受伤?”我老是哭。她挺好心的,能猜出一点儿,她悄悄告诉我:“保留好病历,以后能告。”在那以前,我没想过要告他。我也不把我受的罪告诉娘家,不告诉单位,我要面子。我只是责备我自己:谁让你没有慧眼,那么多人追求你你不选,这是自己找的。那天晚上我不敢回家,在海淀医院的椅子上睡了半宿。
第二天回家后,于林不在家,听他们院长说他出差了。为了感化他,我把他所有的脏衣服、被单都洗干净、叠好、放好;我清洗了厨房、卫生间,擦了所有的玻璃。最后,又花了3天3夜的时间,把他堆在四周的数千册书一本本擦干净、摞好。在我原来的观念里,认为离婚是一件挺丑的事,只有坏女人才离婚。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离婚,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和他好好过日子。
就在他回来的前两天,有一次电话铃老响,我就接了,一位女教师打来的。于林回来后,7月17日这一天,我说有这么一个电话,于林一听我接了电话,马上变了脸,他怒吼:“我的事你不要管,否则你出不了这个门。”他突然拿起一个铁管向我头上猛砸几下,我一下子昏倒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发现头上有个大包,我爬到他跟前,求他带我上医院。他一脚把我从里屋踢到外屋,我挣扎着跑到门外,他抓住头发把我抓回来,头发抓掉一把。我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只能喊救命。对面的王老师后来说:“我们听见你喊救命,但你们是夫妻,我们也不好干涉。”邻居好多人在外面围观。这时,于林拿了一把刀,182米的个子,举着刀站在门口,多可怕呀!他抓住我的胳膊,站在我同一侧,一刀砍下去,我胳膊上一下子翻出白肉。他同时说:“我站在你的同侧砍,连法医也鉴定不出来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拿起电话想报警,他一把把电话线扯掉:“想报警?你以为那么容易,学校派出所的人我都认识,你一个外地打工妹,谁信你的话?我是学校教授,他们相信我!”
趁他上厕所的机会,我用我的手机报了警。“110”真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门口了,他马上放下手里的刀说:“我老婆要杀我,快来救命!”警察问了我们是什么关系,见被子上、床上、地上全是血,他们对于林说:“什么也别说,赶快带她去医院包扎,然后上派出所录口供。”学校派出所的警察带我去医院,路上我给我哥打了电话,我哥飞奔来了,一见我浑身是血,我哥就哭了:“我妹妹怎么成了这样了!”我们让医院给出个伤情鉴定,医院要派出所的证明,派出所说什么也不给出。
等我们到了学校派出所,于林把他父母、姐姐都叫来了,他一有事,不找同事、不找领导,就是找他父母。录口供时他反咬一口,说我是杀人犯,不能让我再住下去了。当晚,我就到我哥那儿去住了。我哥和另一个小伙子合租一间6平方米的房子,很不方便。两天后我又回来了,结果,于林把门上的锁换了,我进不去家了。
流浪在外
因为我老不去上班,6月份单位就把我开除了,我就在外面流浪。晚上睡学校的草坪,睡医院的长椅,有时候就走一晚上,因为一躺那儿就有男的过来,保安逮住我,也怀疑我是坏人。我回去过六七次,晚上我得吃药,得洗,我的伤口还在化脓,还在出血。于林把他父亲叫来,他躲起来了,他父亲不给我开门,骂我是坏女人、杀人犯,他还打“110”说:“犯罪分子回来了。”对门住的王老师看我可怜,留我在他家吃过两次饭。王老师说我每次喊救命他都听见了,但是他认为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他不好管。恰巧我哥这时出差了,也联系不上,我在同学家住过两晚,在另一学校的招待所住过两晚,没有钱了又出来流浪。那时候天气正热,可是我身体不行,晚上坐在地上还是觉得冷。
为了安全,有几次我想坐在学校派出所过夜,那里面有沙发。派出所的人不让我坐,我就在派出所门口坐一晚上。有一次,有个警察说:“你是怎么回事,你老公打电话说你失踪找不着了,要跟你离婚,你又说他不让你进家,你们哪个人说的是真实的?这样吧,明天我跟你去一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第二天,这个警察跟我一块儿回家,他父亲还是不开门,还是骂:“你是***,你的户口在内蒙古。”警察叫他开开门,我进去拿了几身换洗衣服。这个时候,单位也给我打电话,说于林对单位说我跟别的男人跑了,让单位出证明,他好离婚。
8月29日,我终于撑不住了,又一次巨大的疼,我自己抱着肚子住进了医院。医院说我的身体太虚弱,已经无法用药,建议我用中医治疗。我又转到中西医结合医院,在那儿又查出肾、肝都有病,医生还怀疑我是血癌,老天是要绝我呀!我发了疯似的哭,医生说我肯定是受了刺激。每天都是喝中药、扎针、烤电、灌肠,医生把大盐粒炒得特别烫,往肚子上敷,皮肤都烫起泡了,用这种方法消炎。医生还给我扎火针,把长针烧得红红的,扎在肉上冒白烟,上午扎正面,下午扎背面,用这些方法治疗了9个月,后来我看见火针就哆嗦,看见中药就吐。
我住院的钱是我哥给我借的,于林两个月没有音讯。9月4日,学校开学了,我穿着病号服从医院跑出来,到学校去找他。在系办公楼里遇上他,他一看见我,撒腿就跑,他说:“这个女人是疯子,我不认识她。”当时围观了好多学生和老师,后来他们的系主任也出来了,在楼梯的一个拐角处,他一脚把我踢倒,我从3楼一直滚到1楼的地上,当时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围观的人里有人打了报警电话,等我醒来时,是在“120”急救车上躺着。
那段时间,我整天在泪水中泡着,有一次我实在郁闷得受不了,用剪刀把我的衣服剪得一条条的,我觉得我的心和这一样碎。
他原来是个骗子
我在医院治着病,三天两头接到法院的电话:“你爱人起诉你离婚。”我不想提这个事,只想赶紧把病治好,越生气对病情越不利,可他就是等不及。2000年9月、10月,他两次起诉离婚都被驳回。11月份,他又起诉。这一次,由原来的派出所转到另一个派出所了。同时,我也起诉他抚养费案。
有一天,有一个法院的人到医院来看我,说来看看我的身体如何,临走时他让我签字,我问他签什么字,他说就是表示他来看过我,回去好向领导交差。我就签了。过了几天,我哥来训斥我:“你怎么能自愿离婚呢?”我说:“没有啊。”我哥说:“法官说你都签了字了!”我赶快打车找到审判官,就是上医院看我的那个人,质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你写个申请吧,那个就不算数了。”我觉得法律怎么这么不严肃呢?开庭这天我们明白了,于林和这个法官熟得很,直呼他“老二”,在法庭上都不避讳我们。我起诉于林抚养案,也转到了这个法官手下,一个离婚案,一个抚养案,两个案子半天就审理完了。
2000年12月28日,两个判决同时出来:由于女方的身体原因,驳回于林的离婚请求。我的诉讼请求是要求于林支付我治病期间的各项费用3万多元。但法庭只判他支付5000元的住院押金,从2001年1月起每个月给我300元生活费。我们双方都不服这个结果,向北京市中级法院提出上诉。
在我准备打官司之初,北京一家比较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答应免费为我服务。我的律师认为,我这个官司应该刑事是主体,附带民事。起诉刑事案件必须要有证据,我手上有学校8位教授的证词,他们亲眼看到过于林打我。但是学校派出所就是不给我们出具他们出警的证明,律师多次交涉都不行。有的民警很好,愿意给我作证,但他们领导不允许。所以刑事就立不了案。
于林在起诉我离婚时,说我以前流过4次产,我欺骗了他。实际上,于林才是个大骗子,他在我之前骗过好几个女学生。有一次我给他整理房间,发现一捆他和别的女人来往的信件,其中还有别人向学校党委揭发他的原信。他曾对我说:“我让4个女孩子为我打过孩子。”“给别的人1万块钱就了结了,给你8万你都不要,你非要爱情。”从那些信里面还可以看到他特别自私,和女孩子出去吃饭他都记上账,过后让人家还。我从这些信中抽出来两封,偷偷带出来了,在法庭上,交给法官,看看到底是谁在欺骗别人。
第一次是中院开庭,法官的态度很公正,这时候是2001年的4月份。我说:“哎呀,这一次可遇上了公正的法官了。”律师也说有希望。可是等到6月份案子判下来,法官和于林已经互相递烟,互拍肩膀了。二审的判决还不如一审,还是支付5000元,但是连300元的生活费都没有了。律师听了这个结果之后,劝我和我哥:“你这个官司不好打了。”我想:算了,赶快把身体养好,找个工作,挣钱还外债。
可是,于林并不就此罢休,他不断给我们家打恐吓电话:“你女儿回家了吗?我是某某税务局的,她携巨款逃跑了,我们正在通缉她。”还给我哥单位打匿名电话。他在医院当着众人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要把你驱逐出北京,把你哥驱逐出北京。”他还威胁我:“我弟弟是*头子,我要让他杀你、杀你哥、杀你全家。”
于林通过这次婚姻完全达到了他的目的。2001年12月,他以已婚的条件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而我是一无所有,一身伤病,落下了终生不育的残疾。
后记:2002年6月初,我接到如平的电话,他告诉我,棉棉为她的官司,经常往法院跑,“一个月里去6回。”可是,5月份,棉棉突然接到了离婚判决书,法院竟以找不到她为由,缺席判决了她的离婚案,棉棉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点评:男人为什么要施暴
宋美娅:许多人会认为,施暴的男人大多是那些没文化的、粗鲁的,性情暴躁、社会层次不太高的人。也许很多人没想到,像于林这样的大学教授也会是一个残忍的施暴者。
实际上,家庭暴力可以发生在任何人群中,一个农民会对妻子施暴,一个大学教授同样也会。而且,由于他们深谙社会习俗,并知道如何在公众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他们还会更加像一个谦谦君子。所以,从外表上我们看不出谁是施暴者。
不少专家也想弄明白男人为什么会施暴,他们对施暴者进行研究,希望找到一种典型的施暴者特征。有一种习惯上的认识,认为男人施暴是因为他们精神上有疾病,或者性格上有某些障碍。但是,对施暴者进行的心理特征方面的深层次分析,并没有揭示出施暴男性的一致性的个性特征。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明显的群体性的疾病或障碍。瑞典社会学家艾娃教授不赞成“施暴者是那些少部分的、不正常的男人”的说法。南京晓庄学院的陶来恒教授认为:男人施暴,“从社会文化的大背景上来看,根源上都和传统的性别偏见和性别歧视联系在一起,而且还得到了某种制度和组织上的传统支撑”《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中国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91页。。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个农民和一个教授,如果他们所受的社会文化浸染是一样的,他们对待妻子的态度就是一样的。
那么,男人为什么会施暴呢?他们从施暴中得到了什么?
艾娃教授认为:一个男人需要得到权力去控制别人,他们是通过控制女性来完成男性气质的建立。男人对妇女的暴力是维持对女人权力的一种方式。《反对针对妇女的家庭暴力对策与干预项目通讯》,2001年第10期。
加拿大“白丝带”运动的发起人霍夫曼先生把男人施暴的原因归结为7条:(1)夫权。我们生活在一个由男性主宰的世界里,有权力的人常使用权力控制另一部分人。(2)在男性主宰的社会里,男性享有特权。(3)社会纵容。使用暴力的男人常被认为是英雄。(4)男性权力的自相矛盾,男性盼望有权力,但是很多男人并没有权力,所以他们通过暴力向人们证明:我有权力。(5)男性的心理盔甲。男人不承认自己的软弱,他们用暴力来证明。(6)男人精神上的高压锅。他们不能表达内心的情感,最后高压锅会爆炸。(7)他们过去的经历。如父母可以打孩子,父亲打母亲。引自2002年11月27日在中国法学会的演讲。
这些原因导致男人通过暴力来体现权力,最后实现对妇女的控制。
在于林的思想里,有着强烈的性别歧视,他与所有和他交往的女性之间都不是平等的关系,他可以用钱打发掉一个个被他玩弄了的年轻女性,甚至不用钱。女性于他,是玩物,是满足他的需要的物。在他的家庭里,男尊女卑的观念非常浓厚,他的母亲和姐姐告诉柳如棉,“女人要完全服从男人”。于林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势必导致男性权力的无限膨胀。这种性别观念从小灌输,根深蒂固,即使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能消除。
于林生长在农村,家庭条件不太好,他本人又有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愿望,这就造成他复杂的内心--他自尊自大,又潜藏深刻的自卑。他对女性不负责的态度,一方面是他的道德问题;另一方面,反映出他的不自信,他不敢与女性建立起亲密关系,不敢为婚姻负责任。一有事就把父母搬出来的情节,特别能反映他的脆弱。有一种观点认为,施暴与男人不成熟及严重的性格缺陷有关。同时,施暴的男人往往有严重的自卑心理。
男人的权力受到妇女日益独立的挑战。由于妇女在工作中获得了管理和专业职位,在家庭中经济独立,男性或许感受到了威胁,他们便采用暴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家庭暴力不仅发生在妇女地位普遍低下的时代,也会发生在妇女地位普遍提高的时代。